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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双花极限大逃猜day2】《Glass Time》by 极光守恒

 张佳乐又打碎了一个杯子。

  杯子里倒是没装什么,只不过玻璃碎了挺难收拾,晶莹剔透的碎片在地上四溅着,反射出书房中仅有的一点点光线,居然有些流动的特殊的美。

  张佳乐迟疑了几秒钟时间,靠着墙站了一会儿,手还保持着握杯子的姿势。

  书房里噼里啪啦做ppt的黄少天听见这响动,似乎有些担忧的探出头:“张老师?怎么那么大动静?”

  “没什么,杯子又碎了。”

 他说着慢慢蹲下去一块块捡玻璃,小心翼翼不让边缘划破手。还算宽敞的私人教师公寓只留了两个人看家。张新杰忙着出去采购东西,林敬言上个月去了美国,显得冷清,张佳乐为了省电费就不开灯。

  张佳乐思忖着,要好好去看看医生。他依旧不时耳鸣和发抖,眩晕伴着他的每一个白天和夜晚。偏偏这个时候是评职称的时候,每天的工作都多的让人喘不过气。这下去怕是连画笔都握不住了。

   “明天要不帮你请个假?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啊,脸色也有点不好看。”黄少天从书房里走出来,半靠在门口看他。

    “不要紧,头晕而已。”

    黄少天蹲下来用抹布把小碎片包进去,整个丢进了垃圾桶中。

    张佳乐抬眼,冲垃圾桶点点下巴:“不要了?”

    “都被你油画颜料毁成什么样了?明天去总务处领一点吧。”

    张佳乐有点发昏,手指压到了一个尖锐,好像破了,好像又没破。

    “有件事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又觉得不应该告诉你。我想了一下,还是告诉你吧。”

    张佳乐皱着眉把手指吮在嘴里,破开的地方渗透出鲜红的玻璃一样的血珠,吃进嘴里,淡淡的铁锈气息。

    黄少天站起来开灯,张佳乐眼前晃了一下,下意识闭眼。他有点找不到平衡。耳边嗡嗡的响,他只看到黄少天嘴巴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却听不清楚。

   “他回来了。”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他说完话眼巴巴看着张佳乐,期待这个炸弹爆炸时的表情。

    可张佳乐却木在那里,像是没听见一样。黄少天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刚想继续问点什么,就看见张佳乐用力站了起来,不过几秒钟,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样倒了地。

 

  张佳乐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黄少天正在以他作为生动的静物模特教学。周围围满了学生,都沙沙沙挥着铅笔,宛如春天蚕场中此起彼伏而绵长的蚕食桑叶。张佳乐面前有一个大镜子,可以从中窥探到学生的画作。他眯眼看了一会,大多把他画成了黑色的乌鸦。该明的地方,该暗的地方都黑乎乎的一团,且造作的强调,仿佛挥着旗子喊着“快看这里有一束光啊”一样。张佳乐糟心的皱眉,这些学生的作品真是看了想打人。

  他四处看看,兜到了角落里一个带着低檐帽男人的画笔上。他的作品光影处理的极好了,张佳乐眼前一亮。

  那是一种不同于传统素描的绘画方法,几乎可以算是用雕刻的手法在黑暗中将张佳乐的样子剥离出来,一笔带到,就像是一刀刻下去一样,尖利而又果断,恰到好处的鲜明。

  张佳乐赞许的想了想,突然又愣住。这种手法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一个人以这种方法绘画,可是……不可能!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想看到他的样貌,可他却看不清,一点点仅剩下的记忆拼命地透支,与眼前的男人若隐若现重合而又不断分离。

  他用力的坐起来,突兀的动作让黄少天三步并作两步去扶他。张佳乐的手揪住了黄少天的衣领,另一只手撑在床上,维持他的所有重量。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那是谁?”

  他的指向很明确,因为所有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笔,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角落里还存留顽强的一点细小动静。

  黄少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那个最后的细小声音也停止了。角落中的男人站起来,走向张佳乐。

  张佳乐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却没有转过头去。他有隐隐的期待,却又恐惧而张皇。

  “如果您在叫我的的话。”低檐帽男人摘下他的帽子,朗声道,“我叫于锋,雕塑系。”

 

  “是谁教你画画的?”张佳乐要了两杯咖啡,有些筋疲力尽的靠在沙发上。他面前摆着因为闹剧而没画完的素描。

  于锋没有回答他,而是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

  张佳乐低头看那副画,的确,和他记忆中的手法极为相似。疯狂却有条理,但不同的是这笔下多了一丝的冷和不确定,是初出茅庐带着的样子。

  “我如果说出来的话,你会不会惊讶。”于锋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真苦。

  “我有准备,你说吧。”张佳乐回答。

  于锋扯开一包方糖,看也不看就以固体倾倒法的方式全丢进咖啡:“孙哲平。”

“孙哲平。”  张佳乐下意识默念,陌生,熟悉,有些清脆,他已经很多年在避免说出这个名字了。

  “张老师,你不惊讶,一定早就看出来了吧。”

 张佳乐没有否认,他胡乱揉了一下头发,把刘海抓的乱七八糟的也没有介意。

  “你来干什么。”

  “来玩。”于锋说完后自己都觉得想笑,“来进修,Sun教书教的差劲极了。还有,这个要给你。”

  张佳乐接过于锋手里的信封,拆开封口,掉出一张邀请函。

  凡华艺术节。

  “观众席也要这个了?”

  “确切来说是艺术节想邀请您作为中国新青年油画艺术家代表参加。”于锋嗅了嗅咖啡,又拆开一包方糖。

  张佳乐平静的将信封推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由你给我的,但我有我的习惯。很抱歉,我不会出席。”

  “你在想什么啊张老师?”于锋有一丝诧异,“凡华艺术节,这么大的盛典,邀请你,你不去?你真的已经满足于在这个小地方教一辈子书?你的能力我听说过,明明可以站上神坛,为什么要甘愿埋没自己呢?”

  张佳乐端起咖啡,却没有喝:“于锋,你是聪明的人。但有些事你并不明白。我从未想过放弃,也从未甘心过。目前你不理解,我也恕不能跟你解释。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他说完走到前台买单,留下动也没动的咖啡还在微微的晃动。

  “他希望你去。”于锋在他后面远远抛下一句。

  张佳乐的背影局促的顿了顿,还是消失在了尽头。

  于锋把信封收起来,喝了一口咖啡,还是觉得苦。干脆推到一边去,摸出手机来打电话。

  “Sun,我见到他了。”

 

  孙哲平,他默念着,孙哲平。

  大一的时候他们在这个学校相识,后来也是在这个学校分开。那时的美校师资力量短缺,幸亏这些老师都十项全能。于是常常有些科目合并到一起去,例如素描和雕塑,例如民族设计和剪纸。

  张佳乐进学校比大家都略晚一点,因此要办的手续特别麻烦。他以油画见长,但光搞油画显然学分修不满,还要另外加几门课。合并的大课学分翻倍 ,张佳乐喜滋滋的选了雕塑素描课,像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靠在学生处门口等电脑苏醒。办公的老师焦头烂额的看着黑暗一片的屏幕束手无策。张佳乐企图帮忙,无奈高中计算机课全用来睡大觉,只能看风景来消磨时光。

  眼睛转了一圈,上坡的地方有个男生在搬石膏,很费劲的样子。乐于助人的张佳乐同学就跑上去看看需不需要帮助。结果看了才知道,这根本不是能不能搬动的问题,而是一块石膏卡进了排雨的缝里面。

  他蹲下来,试图用手指勾了勾,没有勾动。那个男生显然已经为了这个小东西奋战好久了,他站起来撩起衣服下摆擦汗。

  身材挺好的,有腹肌。

  张佳乐迅速欣赏完身边人的肉体,心里跳一下,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同学,还是我来吧。”男生略有些局促。

  张佳乐脑筋转的飞快,突然灵光一现,从头上拔下来一个一字夹,往缝隙里一戳,再按住一边往上一弹,石膏乖乖飞了出来。

  “好啦。”张佳乐捡起石膏,“给你。”

  “谢谢。”男生笑得开心,“你也是新生?”

  “我是油画专业的,我叫张佳乐。”

  “我孙哲平,雕塑系。”孙哲平想了一下,补充道,“很少看到留辫子的男孩子……那什么……还挺好看的。”

  “是吗?”张佳乐笑得更灿烂,“你这是去上课吗?怎么那么多东西。”

  “雕塑素描课,老师刚才叫我去搬东西的。”

  “这么巧?我也要去,你带我认认路吧!”张佳乐想,对头,乐爷运气不错,本来还在愁不知道怎么去呢。

  “上次没见你啊,是插班的吧。”

  张佳乐拼命点头。

  孙哲平仔细打量了他一下。阳光穿过走廊边的藤蔓照进来,在张佳乐脸上留下忽明忽暗的光点。那人笑起来十足的有味道,不同于一般的中国男人,张佳乐的长相更加的立体那么点,甚至有些像雕塑,却真实而生动。长发赋予他了柔和,而下巴的棱角却出卖了他是男人的事实。二者结合不感觉突兀,只感觉让人移不开眼睛。

 

  多年以后孙哲平和于锋谈到张佳乐时,后者说,他当时并不觉得张老师有多好看。蓬头垢面,消瘦疯狂,只剩下两只大的过分的眼睛在发光,像是吃了激素的萤火虫。后者只淡淡“哦”了一声,沉默良久道:“我也觉得。”

 

  于是孙哲平点了点下巴,跟我走吧。

  走到一半,张佳乐忽然急刹车,他高兴过头了,居然忘了他的复课单子还在学生处。

  “复课?”

  “生病啦!不过现在好点了。”张佳乐想了想,用力拍了一下孙哲平的背,“以后再找你,我先去啦!”

  他的小辫子甩的漂亮,以至于孙哲平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出柜的所有可能性。

 

  “张老师,感觉好点了吗?”

  张佳乐点点头,把包往肩上一扔,“走,回学校去,下午有课。”

  “那个学生……你也知道了吧。不是我故意要瞒你的,只是你当时不在听啊我怎么知道你那个时候没听见刚好于锋选了我的课我总不能不上课吧……”黄少天顿了一下,“但是不管怎么说一日夫妻白日恩你和那个谁都那么多诶诶诶诶你别走啊你还没好透……”

  “不怪你。”

  张佳乐打断喋喋不休的黄少天,抓起边上一瓶水喝了个精光,他忽然想到还有一幅油画留在画室,想着去拿,是真不想听黄少天逼逼。

  此刻,孙哲平抬头看了看雾霭迷茫的天,伸手叫了一辆车。

 

  大二的时候。张佳乐再想回去,觉得自己真是胡闹。

  早就发觉看着孙哲平会心绪不宁,应该是张佳乐太迟钝,或者一直在逃避。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时为什么鬼使神差说了出来,思来想去仅有在无意识间反复模拟呢喃过,怕不是成了习惯。

  张佳乐不会喝酒,有一天外联部的请他喝,逞能了几口,回来晕的七荤八素的,手一抖,一个电话打到了孙哲平那里。

  孙哲平的声音在夜晚低沉又温柔,张佳乐控制不住的刷的一下哭出了声,这段时间久积的委屈疲惫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孙哲平安慰的话语成了洪水中唯一一块浮木。

  孙哲平无奈的跟他扯,张佳乐一抽一抽的,像个小孩子。

  醉酒的人会做出了不起的举动。

  张佳乐把一个宿舍的哥们儿全赶了出去,宿管闻讯赶来,被孙哲平截在半路。

  而后他把门开了一条缝,张佳乐抱着手机,一副发条断了的样子。

  “乐乐?”

  张佳乐半睁开眼,他的脸因为酒精而泛红。 

“大孙……”  

  无意识的亲昵让孙哲平浑身一颤,他走过去,挨着张佳乐坐下。

  张佳乐把头靠在孙哲平肩上,头发散了,孙哲平帮他拢到耳后,只感觉身体一沉,张佳乐压来的重力越来越大,最后挂在了他的身上。

  “乐爷我……其实挺想问你的。”张佳乐有点小结巴,“大孙,你觉得我怎么样?”

  孙哲平看他这样子,大概猜到了三分,于是回答道:“挺好的,怎么了?”

  张佳乐瞬间睁开眼,盯着孙哲平坚毅的侧脸,那要不要和我交往?

  孙哲平低着头没说话,张佳乐开始后知后觉的绝望,酒精烧完了他的勇气,也烧完了他身体最后的一丝温度。

  “你把airdrop开一下。”

  “什么?”

  “你开了就知道。”

  张佳乐手忙脚乱把屏幕按的哒哒响,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那是一张文字照片——

  我喜欢你。

 

  “张老师你还想着回来啊!”

  在孙哲平走后就把工作室交给了邹远打理,张佳乐还是第一次回来。邹远的进步神速,已经可以不费力的去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了。

  眼前小年轻刚画完一副静物,一脸心满意足的吸溜着橘子汁。张佳乐暗自发笑——不管身上的担子有多大,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回来拿一副油画。”张佳乐把钥匙放在门口,“那副碎玻璃,你还放着吗?”

  “放着呢,在里面。”邹远拆开一包湿纸巾,擦了擦手,“我挂的好好的。”

  里面是画室里存放画好作品的地方,张佳乐用力按下门把手,他记得这扇门顽固不化,要用很大的力气。

  可是和以往不同了,过分的用力让们极其轻快的打开,张佳乐一个趔趄,差点跌进了颜料堆里。

  满目斑斓,晃得他心神不宁。唯独一个光点纯净而锋利,突兀的劈开斑驳的两面墙。像是凌空掷下的一枚石子,果断的打碎岸上的流连忘返,打碎湖水与柳枝的爱情。

 那是他画的碎玻璃。

  他把画从墙上取下,很大,极小心将它移到门口。邹远是合格的保存者,碎玻璃并没有被时光打磨的失去棱角。

   “我刚刚听说凡华艺术节邀请你了,你去吗?”邹远过来搭把手,“是了不起的艺术节,老师,你要想清楚。”

  张佳乐把画放下,微微喘口气,“小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多本可以唾手而得的荣誉吗?”

  邹远一个劲儿摇头,这困惑了他整个大学时光。

  张佳乐指指那副碎玻璃。

  “因为有些东西在我心里是碎的,所以,有些东西,我不想要。”

  邹远听出了端倪。

  “啊,老师 您说什么碎了?”

 

  孙哲平喜欢在张佳乐感冒的时候吻他的喉结,弄得张佳乐痒痒的,一个劲儿想咳嗽,又被禁止咳嗽,只好拼命清嗓子。罪魁祸首孙哲平得意的笑,被张佳乐一个枕头命中了脑袋。

  一到周末,他们就赖在画室里不走。张佳乐画油画,孙哲平做雕塑。张佳乐喜欢极其浪漫的光点,笔下光华风流的颜色是莫奈穿越时空的感召,而孙哲平早就放弃了石膏,他用思想在大理石上雕刻出美好的曲线。

  孙哲平雕起石头来不要命,张佳乐不打扰他,他会在画完一副之后窝在画室角落的懒人沙发里看电视,声音调到1,可以清晰听到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打在哭泣的偶像剧女主身上。

  张佳乐可能睡着了。

  孙哲平最后一个击打,一些粉屑悄然飘落。画室里安静的让人耳边有空洞的回响。

 他用红布罩起来他的杰作,脑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把油画画在雕塑上,会不会是让人产生幻觉的美呢。

  他坚信张佳乐可以做到。这个念头叫嚣着想要实现,于是他走到沙发前,吻醒了被偶像剧冲昏头脑的张佳乐。

   张佳乐也果然没让他失望,几乎就是一个晚上的时间,那座雕塑就大变样了。油画的堆砌让它的明暗不那么犀利,而是模糊和错乱。从雕塑底部向上攀满了花枝,爆发出浓烈的颜色,却不喧宾夺主,女人柔软的线条出生在繁花簇拥中,赤裸的肌肤笼罩了月夜的光辉。

  这就是当年轰动艺术界的繁花。

 

  张佳乐真的以为他们的爱情可以万古长青的。

  繁花轰动后他们成立了工作室百花,独立设计与制作的生活忙碌而有趣。签下和学校的合约,张佳乐提前开始了放假。他不用毕业考试了,只需要在八月份开始集训,九月份上岗入职成为正式教员就可以开始他的社会生活了。孙哲平则苦兮兮的肝四十几页的论文,恨不得把自己一辈子知道的全塞进去凑数,得亏繁花带来的影响巨大,孙哲平压力减轻了些,但依旧忙的很。张佳乐没事情干,索性回昆明看看老家的哥们儿,百花也闭门歇业重整河山待后生。

  孙哲平忙里偷闲和他视频,画面上他一身汗,浸湿了白背心。张佳乐嫌弃的撇嘴,说他怕不是要下海当比利王。

  然后孙哲平打哈哈,这不是想你吗。

  想我和搞比利有关系吗?张佳乐还手。

  想搞你。孙哲平一脸笑。

 后来张佳乐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发现自己不是想哭,而是轻松的想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孙哲平打算去荷兰进修。张佳乐很纠结。荷兰不缺油画家,他跟过去没意思,又签了合同,不好毁约。那边孙哲平和有时差一样弧他消息,要不就简短的说在准备一个什么艺术节的雕塑,很大,很复杂,如果可以获奖的话,荷兰那边入学就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他得开始不分日夜泡在上面。后来渐渐发展到没空接他电话,张佳乐特别想买张机票飞回去,无奈每天都被不同的哥们儿拉出去喝酒,推都推不脱的那种。

  张佳乐烦躁极了,把头塞在枕头底下,一点主意都使不上。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让他呼吸都有些杂乱无章。

  大概月末,孙哲平彻底失踪了,过了几天他留了一句话,大意是分手。

  张佳乐脑中轰的一声,很久没产生的感觉又像潮水一样席卷而至,他踉踉跄跄跑出去,谁也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直奔机场,失了魂一样的迅速赶到学校。

  他大概是赶上了。

  张佳乐在画室门口偷偷往里看。孙哲平左手缠着很厚的绷带,右手慢慢的锤打着雕塑,雕塑的一面上红的干涸,是血液的痕迹。

  他身边,没见过的人在收拾行李,他的脸上是张佳乐从未见到过的失魂落魄。

  ——

  张佳乐冲进去。

  孙哲平下意识把手藏在背后,摇摇头,口中说出来的沙哑:“对不起,我要逃了。”

  张佳乐喉头发紧,想问为什么,一个字都问不出。

  孙哲平似乎也没有想要解释什么。只是,至始至终他只是把手藏在背后。

  张佳乐想要挽留,想要质问,想要确定,可他看见了荷兰那所金光闪闪的大学,于是最后的不甘化作轻飘飘一句话。

  “你去吧。百花有我,你放心。”

   孙哲平笑了,比哭难看。他用右手递过来一个雕塑,是繁花。

  张佳乐一阵眩晕,想要接,没接住。

  凭空一声清脆的巨响,有些东西碎了,连同地上的繁花。

 

  张佳乐拜托邹远帮他把碎玻璃运到公寓,心里头难得的回忆了一遍。他最近太累了,想起往事也是不管不顾,回过神来已经在公交车站台站了很久了。

  他看了时间有点吓一跳,必须很快赶去工作岗位。今天有讲座,外校很多学生都来听课,他必须强打起精神。

  “……所以那个时期的画家不再在乎于用笔的严谨……”

  张佳乐深吸一口气,熟练说出最后一段和结束语。

  “没有问题的话,这一次的讲座结束了,请大家从左门离开,谢谢。”

 “老师,我有问题 。” 

  张佳乐站在走廊边上,听见这话公式化的熟练转头:“什么问题?”

  身后那人把帽子摘下,冲他笑笑:“感情问题。”

  张佳乐的眼眶迅速的发红,几乎不假思索一拳揍了过去。

  “乐乐,我回来了。”

  孙哲平没有躲那一拳,打在肚子上生疼。

“你回来干什么?”  张佳乐声音发抖,但手下却如刺头青年一样打在孙哲平身上。孙哲平一点点靠近他,一拳都没有躲开,最后环住他的腰。

  “你放开啊!”张佳乐感觉眼睛里一片滚烫,“你为什么不躲……”

  “算是道歉。”孙哲平把他直接按在墙上,体温暖和了张佳乐冰凉的手。

  不少学生躲在边上窃窃私语。

  “……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张佳乐眨干眼睛中的水分,孙哲平的样子不断模糊又清晰,他的力气逐渐消失殆尽。

  孙哲平吻了上去。

  他们吻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一世纪,张佳乐只觉得自己要化了。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的挣扎踢打,却一下都打不出力气。失去后的重逢带来潮水般的痛苦淹没了他。

…………

  张佳乐打开房门,然后反锁。

  他们双双倒在床上,没来得及开空调就开始了漫长而炽热的吻。

  这是六月,开始热的日子。

  太热了。

  张佳乐感觉自己在出汗。粘糊糊的把衣服贴在身上,头发也成了几缕几缕的。过了一会儿衣服没有了,更热的大孙压了上来。

  他迷蒙着喘/息,让孙哲平去床头柜拿要用的东西,顺便开空调。自己却在被翻转时碰掉了空调遥控板,那个白色东西滚的更远了。

  太热了。

  他听见自己的身体变得奇怪的不像话,发出因撞击而产生的空洞声音,颠簸席卷了一切,他觉得夹在两人之间的汗水烧起了火。

  孙哲平趴在他身上,手指触碰一切适宜触碰的地方让张佳乐快活,他的声音一如几年前那个夜的低沉,张佳乐的心跳的急速。

  大孙。

  他这么说,听见自己带着哭腔一遍遍这么说。

  眼泪被干燥的唇吻去,孙哲平没有说话。

  张佳乐看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他一下急了,下意识奋力的讨好,他怕孙哲平哭,那意味着大事情。

  “我回来了,老师。”孙哲平被夹的有点发疯,“别那么紧,松点,我好动。”

   “你以前不这么叫我。”张佳乐抓过床单一角擦汗。

  “嗯……现在不是老师了吗?”孙哲平在他耳边呢喃,“老师,乐乐老师,爽不爽?”

  张佳乐心中漾起了一阵涟漪,让他的身子如在狂风中抖索的枝叶,更大的浪潮把他高高抛起来,他抓紧了孙哲平,像是抓住自己的生命。

  风暴于污浊在雨中的云朵散开后平息。

 

  “不说说?”张佳乐如愿以偿打开空调,跪在新换的凉席上看着孙哲平,“别告诉我你只是来打个久别重逢炮的。”

  “别跪,膝盖疼。”孙哲平把他扯入怀里,亲了亲他洗完后带点潮气的发丝,“我这次是真的要回来了。”

  “行了。”张佳乐推开他,“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原谅你?”

  “不然呢?”孙哲平带点痞气的笑笑,张佳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表情,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料峭,而后见他重又开口,“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打一个久别重逢炮的。”

  “那你说说吧,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回来。”

  孙哲平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重新回归成张佳乐熟悉的平静和雕塑家该有的样子,他慢慢举起左手,迟疑的活动了一下,指着虎口的位置没说话。

  记忆突然涌来,张佳乐的眼眶迅速变红。

  “没事儿,差不多好了。”孙哲平把左手捏成一个拳头,往里面吹了口气,“看来那天你都看见了……其实我们家家产还挺不错,老爹有点能耐,非要我子承父业。”

  张佳乐一愣。

  “大孙,你没跟我说过啊。”

  孙哲平点头:“老爹跟我关系一直不好,我想学艺术,他非要我学金融。不过我阿姨比较疼我,在我老爹面前说话也有点分量。我索性把荷兰的事和你的事一起说了。”

  “然后呢?”

  “差点被暴怒的老头子打断腿。”孙哲平无所谓的笑笑,“后来还是去了荷兰,不过天天都有老爹的人盯着。一下车我就跑,居然没被抓住。但是没钱,我就先打工,在一家餐馆里烧中国菜,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去买了石膏,的亏我工具箱一直都拎着。做了几个小物件摆摊子。”

  张佳乐暗自腹诽,敢情孙哲平走的那么久过得还多姿多彩,不像自己和没了发条的玩具娃娃一样,僵直而悲催。他把孙哲平留下的所有都试图忘记,然后突然回想起什么来就和第一次失恋的小青年一样难受的不能自抑。他不是小姑娘,不会哭诉什么委屈,但是在孙哲平面前,他所有坚强的盔甲都会自动缴械,露出他柔软千疮百孔的内心。

  “接着我的人生突然开挂了。”孙哲平把两条长腿盘起来坐好,“Alan发现了我的作品。我之前留了个心眼,在托运的时候把做了一半的血景直接寄给了学院老师。”

  “等等,血景是什么?”

  “繁花的胞弟,当年凡华艺术节参赛的作品,做了一半就把手弄坏了。”

  张佳乐心头突然堵得慌,他想了想,起身去床头柜里翻了几粒药出来就着冷水喝了,冰凉的水安抚了他的燥热。

  “还没好?”孙哲平皱眉。

  张佳乐声音不大不小嗯了一声,然后学他把左手握拳朝里吹一口气:“没事儿,差不多好了。”

  孙哲平花了好半天才终于想起刚刚说到的地方,他下床捡起地上的牛仔裤,从口袋里挖出了坚强的不像话的老牌子手机给张佳乐看,相册里有一张他和Alan的合照,画面上白胡子老头比着“good”:“这是回来之前拍的。Alan这几年教了我不少东西,无论是雕塑还是和家人的关系。”

  张佳乐点点头:“你走之后,百花的生意不太景气,后来我们教师院要评职称,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工作室交给我一个学生打理。你问问于锋有没有兴趣过来帮忙,我看这孩子很聪明,也懂事。”

  “张佳乐你开门啊!!!!张佳乐!!你给我开门啊!!!”

  猛烈的砸门声。

  张佳乐弹了起来:“靠,少天回来了!大孙你快点穿衣服!”

  叙旧现场顿时变成了扫黄现场。张佳乐手忙脚乱,拿着杯子想倒点水伪装一下,却又一个失手,杯子直线下坠,成了一朵开放的碎片。

  清脆的声音,幻觉一样的昏暗灯光,Oh Wonder两位主唱的低沉声音。

  以及,碎掉的颜色和鲜血。

  有什么记忆在心里干涸的地方抽芽生长,挣脱了黑暗,在这里生长。

  孙哲平正在扣衬衫的扣子,听到响声别过头,只见张佳乐靠着墙站着,手还保持着握杯子的姿势。

  他突然蹲下,声音有些颤抖,孙哲平心头咯噔一下,快步走上去。

  门口没了动静,应该是黄少天去公寓楼下贴大字报申诉了。

  “繁花……繁花……被我摔碎了啊……”

  “大孙……回不去了,大孙……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重来,好吗?”孙哲平很轻的说,他想去扶他,但是伸出去的手愣了几秒,最终垂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的把外套挎在小臂上,打开门走了。

  

 张佳乐想了很久,还是问于锋要了那张邀请函。

  “作品?”

  “《碎玻璃》”

  “有英文译名吗?”登记员看着他。

  张佳乐静默了一会儿,最后坚定的开口。

  “Endless”他说道。

  无穷无尽,却是一副锋利的碎玻璃。

  他走进展馆,看见雕塑区醒目的一只玻璃雕塑。

  一个扎小辫儿的男人靠着墙,手保持着握杯子的姿势,一个杯子径直下落,将碎未碎。

  名字叫《他说他摔碎了》

  张佳乐摇摇头苦笑,这个孙哲平,取名字都起那么文艺,一点都不像原来的风格。

  这件雕塑之后,是一条空旷的走廊,一件展品都没有放。张佳乐好奇地穿过,走进了一个小房间。

  女人柔软的线条出生在繁花簇拥中,赤裸的肌肤笼罩了月夜的光辉。

  繁花。

  张佳乐腿一软,差点摔倒,被强有力的胳膊扶了起来。孙哲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满意吗?我们把它修复了。”

  “谁干的?”

  “于锋和邹远。”孙哲平吻着他的耳廓,“两孩子可有本事,现在不就回得去了?乐乐?”

  仿佛林霏开,万物明,繁花丛生。

  张佳乐点点头。一圈冰凉触碰了他的无名指。张佳乐抬起手,一个戒指套的牢靠,似乎锁定了他的下半生。

  “走吗?去看看其他作品?”孙哲平晃晃同样有一个戒指的左手,邀请到。

  张佳乐把手伸给孙哲平,一双眸子里的笑意终于变得清澈。

  “I do.”

     END

 感谢观看

文后ED-Oh Wonder《Lose it

(第二次尝试使用bgm,不确定是否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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